眼见自家闺蜜居然打起了洛恩的主意，忒提斯脸色一变，当即闪身挡在两人中间，如临大敌：“我不同意！”

    珀耳塞福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慵懒地摊开双手：“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冥后殿下，不如我们换个交易方式，和我们一起逃出冥府如何？”洛恩按住忒提斯的肩膀，微笑着走上前，“这种死气沉沉的鬼地方，哪比得上人间美丽多彩，等到了地面，我们大可以在溪流前漫步，在幽谷间宴饮，或是进入人类的城市，享受烟火的气息，那时候想让我陪您多久都行，而且还没人打扰。”

    珀耳塞福涅听到这胆大包天的邀请，先是一愣，随即抬手轻掩樱唇，咯咯直笑。

    “你可真大胆，不怕哈迪斯杀了你吗？”

    “您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洛恩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真诚而乖巧的笑容。

    如同一个闯下祸端的孩子，在寻求母亲的庇护。

    实际上，洛恩并不认为眼前的冥后是在见色起意，对他有什么不轨的想法。

    相反，珀耳塞福涅所表现的，更像是对某种东西可望而不可即的亲近。

    更确切地说，是母子之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酒神的前身——扎格柔斯，就是冥后珀耳塞福涅和神王宙斯共同诞下的孩子。

    即便经历生命的轮转，灵魂的更替，依旧会留下一些无法磨灭的痕迹。

    或许珀耳塞福涅正是感应到了他身上的某些特质，才想要将他留在冥府，陪伴自己。

    然而，对于洛恩的提议，珀耳塞福涅却轻笑着摆了摆手。

    “还是算了，这副身体已经和冥界的法则相融，跟你出去早晚会被找回来，我可没兴趣陪你们折腾。”

    随即，冥后指了指花园之外凝而不散的死气，笑眯眯地看向了自己往日的闺中密友忒提斯。。

    “友情提示，最好快点做选择，再拖下去，等‘他’来了，你们谁也走不了，恐怕都得留下来陪我。”

    “不能通融一下吗？看在以往的份上……”

    忒提斯叹了口气，走上前再度软语询问。

    “或者，我留在这儿陪你？”

    珀耳塞福涅抬起葱白的食指竖在唇前，做出禁止的手势，轻笑着摇头。

    “那可不行，我现在只对他感兴趣……”

    “好的，我明白了。”

    忒提斯点了点头，随即话音刚落，却猛地暴起前冲，抓向这位密友雪白的颈子。

    一侧的洛恩同步跟进，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去，以左右包夹的态势，对珀耳塞福涅形成合围。

    这次的潜入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两人想要全身而退，就不能留在冥界。

    既然软话说不通，那就只能来硬的，赶在冥王哈迪斯抵达之前，先将这位冥后控制住，以防备最坏的结局。

    过程很顺利，两只手分别扣住了珀耳塞福涅的脖颈和肩膀。

    然而，面对挟持，珀耳塞福涅不怒反笑，玩味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

    “怎么？你们以为我在冥界只是个花瓶吗？”

    看到珀耳塞福涅有恃无恐的模样，洛恩心头一凛，不由想起了有关这位冥后的某些传言。

    对于古希腊人来说，珀耳塞福涅成为了冥王哈迪斯的妻子后，就从以前的天真烂漫变得冷酷无情，异常可怕。

    珀耳塞福涅在冥界有着极大的权力，能指挥冥界的妖魔鬼怪，断绝濒死之人同生人之间的最后联系；同时，她也是一种阴暗魔力的化身，可以毫不留情地把一切生命拉进地下黑暗深渊的怀抱，所以人们将坟墓称为“珀耳塞福涅的房间”。

    渐渐地，古希腊人因此不敢直呼其名，而只愿意以“科尔”（κρη，少女）来指代冥府的另一位掌控者。

    冥府的另一位掌控者？难道说……

    在珀耳塞福涅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洛恩心头涌起一阵寒意，下意识收紧五指，想要锁死对方的肩膀。

    然而，那眼前的“冥后”，却化作漫天的粉色花瓣，四散飘飞。

    幻象？不好！

    看着眼前的粉红，洛恩不由脑内警铃大作，当即拉着忒提斯震足向后急退。

    但，为时已晚。

    数以百计的翠绿色藤条从地面破土而出，如同纠缠的蛇蟒般，攀上两人的身躯和四肢，将他们牢牢捆缚。

    “想挟持我可没那么容易。”

    珀耳塞福涅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有着黄金色泽，内外刻满繁密符文的弯曲羊角，从远处的浓荫下走来。

    “丰饶之角？”

    忒提斯的目光落在珀耳塞福涅手中的那枚黄金羊角上，脸色微变。

    “这东西居然在你手上！”

    上千年前，宙斯的母亲——第二代地母神瑞亚曾为了保护自己的第六个孩子宙斯不被丈夫克罗诺斯吞噬，而把婴儿时期的宙斯藏到了一個山洞里，由阿玛尔忒亚照顾婴儿时期的宙斯。

    阿玛尔忒亚既是喂养宙斯乳水的乳母山羊，也是代表大地丰产的古老神灵，拥有强大的大地神性。

    后来宙斯让火神赫菲斯托斯扒了它的羊皮和角，分别做成了神盾埃癸斯和丰饶之角。

    最终，拥有至高防御的埃癸斯神盾一分为二，其一面属于宙斯，另一面属于智慧女神雅典娜。

    而两只丰饶之角，一只在宙斯手中，用以款待诸神宴饮，另一只则在农神德墨忒尔手中，象征地母神和农业神的传承。

    没想到其中的一个，居然辗转落到了珀耳塞福涅的手中。

    并且根据那操控植物的神性来看，这应该是其母德墨忒尔手上的那只。

    那位农神居然将自己的本源神器都赠送了出去，果然是爱女心切。

    “不止哦，我所拥有的可不止这些……”

    仿佛是看穿了好友的心中所想，珀耳塞福涅微笑着轻轻抬手。

    捆缚在两人身上的苍翠藤蔓瞬间枯萎，累积的浓郁死气化作一条条灰黑色的冥蛇，将他们的四肢进一步勒紧，一条条猩红的蛇信在他们面前吞吐，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身为母亲的农神德墨忒尔给予了她生命的恩裕，身为丈夫的冥王哈迪斯和她共享了冥府的权柄。

    种子、丰产、冥界、死亡……这些全都是这位冥后的权能范围。

    所以，成为冥后的珀耳塞福涅，早已今非昔比。

    “过来。”

    浓荫下的女神向前勾了勾手指，死气凝聚形成的冥蛇将洛恩拖到珀耳塞福涅的跟前，并摆成屈辱的“大”字吊起。

    珀耳塞福涅走上前，慵懒地抬起藕臂，葱白的指尖在洛恩的脸上一寸寸滑过，微笑喃语。

    “私闯冥府，意图劫走亡魂，再加上挟持我，这些可是一等一的重罪，伱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咳，这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要不先放我下来？”

    洛恩干咳着扭动身躯，试图重新拿回主动权。

    “别动！”

    然而，没等他想好忽悠的台词，珀耳塞福涅却猛地脸色一变，那只滑落到他胸口的手，当即按了下去。

    “刺啦！”

    伴随着布帛的撕裂声，洛恩胸口一凉，上衣化作碎片，四散飘飞，健美而富有流线感的上半身暴露无遗。

    眼见看到自己的闺蜜，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做出如此不堪的一幕，忒提斯心中大急。

    “珀耳塞福涅，你疯了，快住手！”

    然而，不等那位海洋女神继续呵斥，前方的冥后便猛一抬手，一根破土而出的藤鞭径直抽中忒提斯的后颈，直接将其击晕了过去。

    看着那位冥后将幽幽的目光重新转向他裸露的上半身，洛恩心头一寒，不由吞了吞口水。

    这是要……友目前犯？

    难道我想错了？

    正当洛恩思绪混乱的脑子几乎化作一团浆糊之际，耳畔传来了幽幽的低语。

    “赫卡忒之轮……”

    珀耳塞福涅微凉的指尖轻触洛恩胸口不知何时浮现的一枚环状漆黑烙印，原本明媚的脸色逐渐阴沉。

    “她又找到你了？”

    “赫卡忒？”

    洛恩下意识地接过话茬，目光一阵闪烁。

    根据眼前这位冥后的反应，她和赫卡忒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亲密。

    或许，这是个契机！

    洛恩心中一动装出诚恳的模样，半真半假地回答。

    “她救过我，养育过我，也教过我很多东西，是我半个母亲和老师……”

    “老师？母亲？”

    然而，这话不知如何碰触到了珀耳塞福涅的逆鳞，冥后脸色阴沉地喃喃着，随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眼前被吊起来的洛恩，不忿怒斥。

    “同样的当，你还要上多少次？！”

    “？”

    洛恩张了张嘴，脸上适时泛起一丝不明所以的茫然。

    而看到这个表情，珀耳塞福涅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右手轻松挥动，原本束缚着洛恩的冥蛇顿时化作雾气消散。

    “听着，不要相信那个女人！”

    “您是说……赫卡忒老师？”

    “没错，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自己！”

    珀耳塞福涅咬牙切齿地冷哼，随即伸出冰凉的双手，捧起洛恩的脸颊，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在眸中流溢。

    “听我说，好好活着，别做任何事。必然的命运也好，偶然的机遇也好，这些都是你无法掌控的东西，在她们眼中你只是棋子……”

    “……”

    洛恩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茫然和懵懂，眼眸深处却逐渐泛起了一丝冷冽。

    果然，赫卡忒找上他并不是意外。

    同样，从未诞生的波洛斯，死而复生的扎格柔斯，生而复死的狄俄尼索斯……这些都不是意外。他们全都是赫卡忒为了以【偶然的可能性】挑战【必然的命运】，而做出的选择。

    更确切地说，是扔在棋盘上的棋子，也是投在赌桌上的筹码，伴随着每一次骰子的落下，在和命运的博弈中，为她赢取最大的利益。

    大概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儿子扎格柔斯的影子，这位冥后才会如此失态，对他抱有这般复杂的情绪。

    或许，这是个机会……

    洛恩心中一动，主动握起了珀耳塞福涅的手，真挚地看向了眼前这位暗自神伤的冥后，诚恳开口。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您，就感觉看到了我的母亲。”

    “你母亲？”

    “嗯，她对我很好，不过在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

    洛恩点头回答，随即有些感伤地补充道。

    “我这次来到冥府想看看她，但她连灵魂都已不复存在……”

    珀耳塞福涅闻言，看着眼前失孤的青年，脸上泛起浓浓的疼惜和欲言又止的无奈。

    能泯灭灵魂的，只有神灵。

    显然，这个孩子此生依旧卷入了诸神的纷争之中。

    无论重复多少次，经历怎么样的改变，他都无法挣脱来自命运的枷锁和诅咒，被一次次地投入漩涡的中央，直至身上的那份【可能性】被完全磨灭。

    此时，洛恩摸了摸胸前浮现的那名为“赫卡忒之轮”的印记，主动替那位冥月女神辩解。

    “我知道您对我没有恶意，但我想赫卡忒老师也是一样，她给我种下这道咒印，大概只是为了防备我像母亲那样死的不明不白，想要设法保住我的灵魂。”

    “愚蠢！”

    珀耳塞福涅冷哼着打断了洛恩的辩解，狠狠瞪了眼前这个“天真”的傻孩子一眼。

    “她不是要保护你的灵魂，而是贪图你身上的那份【可能性】！”

    说话间，冥后的眼中泛起更加浓烈的怨愤。

    “那个女人想要完成自身神性的统合，却又忌惮于【命运】的强大，不敢亲自尝试，只是将拥有【可能性】的你们，当做撬动【必然】的筹码，一次次把你们扔上赌桌，希望你们开花结果，然后好让她坐收渔利！

    未出生波洛斯是这样，我的小扎格柔斯也是这样，还有你……”

    “洛恩，您可以叫我洛恩……”

    “这是你的名字？”

    “嗯。”

    洛恩点了点头，真挚的目光看向了眼前的冥后。

    “虽然我不太懂您的意思，也不确定赫卡忒老师是否会对我不利，但我相信您对我没有恶意，因为我从您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逝去母亲的温暖。”

    说着，洛恩脸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忐忑地开口。

    “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叫您一声——母亲吗？”

    冥后闻言，不禁一阵错愕，紧抿着红唇，陷入沉默。

    “母亲！”

    没等这犹豫持续太久，一声真诚的呼喊打破了花园中的死寂。

    随着这道称谓喊出，珀耳塞福涅身躯一颤，抬起头痴痴地望向眼前一脸真挚的青年，终于不再压抑内心的情感，轻轻点头，朱唇微张。

    “嗡！”

    正当花园中的母子即将相认之际，死灰色的流光划破冥府昏暗的天际，朝着苍翠的花园疾驰而来。

    “他来了！快走！”

    珀耳塞福涅见状，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将洛恩推向身后。

    同时，她随手折下花园中的一根金色枝杈，将其塞到洛恩手中，郑重嘱咐。

    “带上这个沿着河道去找卡戎，他会带你们离开冥界！”

    诗歌《埃涅伊德》中提到，卡戎以渡送死者的魂灵为主，但倘若活人拿到冥后珀耳塞福涅花园中折下来的金枝，将其交给那位冥河渡神，便能差遣他送自己进出冥府。

    洛恩看着手中尚存余温的【花园金枝】，以及站在他面前，全力催动生之气息，将冥界死气拦截在外的那道身影，似乎明白了什么。

    或许，这位冥后从未打算真的将他们一行人强行留在冥界。

    她所拥有并展露的，只是一个母亲对已死儿子的思念。

    “我会回来！”

    洛恩大声宣告，在看到那道挡在前面的身影明显一颤后，脸上露出了灿烂而真挚的笑容。

    “等地上的事忙完，我一定会来冥府看您！在此向斯提克斯之河起誓！”

    “还不走？”

    前方的冥后横眉冷竖，素手向后挥动。

    顿时，一道灰黑色的漩涡在四人脚下形成，瞬间将洛恩、忒提斯、西西弗斯、以及阿多尼斯一并吞入其中，转眼伴随着大地的律动，消失不见。

    (本章完)